中铁二十局编者按: 盐宜铁路,这条参与建设的钢铁长龙正快速推进,即将伸展于泰兴与靖江的田畴村落之间。冰冷的轨道,注定要温热地穿过毛西埭的土地,也必然要穿过毛松南先生心中那幅珍藏半生的乡土图卷。
毛松南先生,这位在靖江孤山镇的土地上生长、服务、书写的老党员与作家,在此刻成为一面无声的旗帜。面对家园的变迁,他率先签下名字,让老屋为通向未来的铁轨让路。这轻轻的落笔,重若千钧——是一个老党员的赤诚,是乡土赤子在时代洪流前最深情的注目礼。
他的笔,蘸着复杂而浓烈的情感,记录下家园变革的震颤与回响,在《高铁穿埭过》中升华为一种辽阔的凝视:他懂得,故乡的记忆并非凝固的琥珀,而是不断奔涌的河流,需要勇气与深情去承接它的转折。
高铁建设如火如荼,载着远方与速度。埭上的月光与稻香,则沉淀着毛先生笔下世代相传的呼吸与歌谣。在乡村的巨大褶皱里,新路与老桥的相遇并非覆盖,而是映照——铁轨延伸的方向,终将映照着我们如何记住来路。
且让我们跟随毛先生的文字,感受那埭上月光与钢铁脉搏交织的深沉韵律。这变迁中的乡村灵魂,正于告别与守望之间,铺就一条比铁轨更为悠长的心路……
老家房子腾房前,我特意拍摄了一段视频,发在家庭群里。
房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建造的,有些老旧,苍桑,如同年迈的老农民,
“胡子里都装满了故事”。
十多年前,看着她 “年老色衰”,咬咬牙,凑了十多万,多方比价后,托请乡间“名匠”进行包装、“整容”,立马容光焕发,气貌堂堂。
我们老弟兄四个,就我一人农村户口,当时就我一家城里没房。天天行走在乡间,没少被人
“议论”。父亲不忧反喜,在他看来,娘老子都已七老八十,理当依赖靠在腿旁边的
“农”字头儿子。他更知道,当时在城里买房,想都不敢想。
事实证明,后来我在城郊买个小套房,除了东拼西凑,还贷款了五十多万,真是要了我的半条老命。有好心人劝说,公积金贷款省钱,但我排不出有深交的担保人,我不想为难别人,索性商贷,直接将期房抵押给了银行。金融大佬铁面无私,一点不留情面,即便是大年初一,照常语音催款。
我大半辈子住乡下,乡风氤氲的都是浓浓温情,庄稼里裹挟的是庄稼人的清涩纯真气味,一草一木都有情、鸡鸭猫狗叫声都能同声传译。
电动车在村道上走不快,迎面而来的总是笑滋眯眯的乡邻在招呼。
刚到埭头,父母就已站在路口张望,
父亲明知故问:“那是老三吗?”母亲眼力虽好,就是不回答,生怕一多话声音传远,影响我注意力,把持不住车龙头。
只有等到了面前,他们这才安下心来,强行拉抻的身体也耷拉下来,手忙脚乱,就差帮我提包掸尘。
我们说乡下空气好,住得舒畅,劳作也方便,平常掐根葱、拧棵菜就在路边头,不用湿脚。年轻人嗤之以鼻,说这是我们这辈人的臭毛病,自作多情,作怪哩。
父母亲和埭上的老一辈人心急如焚,他们知道我们不安份,时时萌动着逃离乡村的念头,便
“使绊子”,硬是摁住我们陪着慢慢变老。他们想放手,心又不甘,常常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在农村,一到晚上,各归各窠,年轻人飞上了城,老年人蹒跚着挪进老窝。我们知道,即便父辈们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不忍心三更半夜打扰住在城里的儿女。
守着一亩三分地,住着三间瓦房,丰衣足食,高枕无忧,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最现实、最理想的生活。他们担心的是还能守望多久,村落是否还能保持原貌或者依稀有影。
住了几十年的房子遇上了建高铁,高铁穿埭而过,我家就在线内。这事动议多年,如今真要实施,多有不舍。老房子早已与我融合,风雨肆虐,有它庇护,后顾无忧。
父母早已故去,埭上的老年人也是
“黄鼠狼拖鸡一一越拖越稀”,唯有我们是自然村落里最后的守望者。如今,高铁来了,年轻人欣喜:终于拱了老窝,一家团聚,省得心有挂碍;我们忧愁:老房子里有我们的梦想、喜悦、希望,是繁衍生息之地,是维系家族根脉的驿站。住了几十年的房子被扒了,心里自然五味杂陈。有人建议:在北面集中居住点买个天地房,心理上能够接受“拆“和“迁”的说法。年轻人不同意:若干年后,谁还愿意到乡下去住?
想想也是,我们不仅守着、望着,更是承启者,往浅里讲是情怀,深度说是责任、担当,骨髓里还浸润了父辈的固化思维和复杂的情感交结,时不时心口有点闷,也许那就是阵痛。好在我们正紧跟时代,正在和已经改变自己,适应新生活。
其实,老家的房子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却因年久失修屋面照见亮光,遇暴雨楼板缝隙处渗漏到室内,须用面盆接水。几年前就听闻高铁经过,如今梦想照见现实,当然乐意,而且阳光拆迁,没有猫腻,新标准,新价格,一个纱窗、一个水龙头、一截耳墙都明确标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管有无背景、何种身份,一视同仁。
我是第一个签字的,有人问:有没有特殊照顾?我笑答:说了你们可能不信,签字时大门敞开,有纪委派员参与,有报纸、电视台记者现场采访,老鼠都吓溜了。
能被拆迁是福气,还求什么特殊!
拆迁安置一大套房,虽然靠北,但毗邻重点中学,也是学区房,近处有九年制学校,大菜场、医院就在旁边,这应是我等心目中的
“高性价比”。 如此看来,我们不必守着旧房,念叨着情结,几年后,从家门口一步踏上动车,在高铁上由近及远望着动态变化中的美丽乡村,何乐而不为。
如今我们仍然蜗居在小套房,窗外绿树成荫,喜庆的石榴如过年的小灯笼,在枝叶间摇曳。紫荆花紧贴枝干,花团锦簇,美景就在眼前。我老婆常常忘了自己的年龄,张开双臂,脱口而出:
“这是我家后花园啊!”还好,没有人嘲讽。
有人总介意传统意义上的农村老房子,心理上总过不了自身的那道坎,仿佛那才是老家,是魂牵梦萦的地方,别处就是个暂住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思维定势,我们只有紧随时代的脚步,合着节拍,这样才不会丢失,不被时代抛弃。
天南地北有亲人,此心安处即是家。
假如想老家了,只要看到家人就在身旁,你会忍不住噗嗤一声,啊,灯火可亲,家人可依,这才是家哩。
来源:毛松南丨编辑:钱磊丨审核:徐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