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力报“俺家的可亮啦”杨立宇晚上,母亲点起油灯做针线。父亲带我出去串门儿,手里端着手电筒。
大伯在河北做官,他每次回来探亲,晚上父亲都摆席给他接风,方桌上就点起罩子灯。没有重要客人来,父亲不舍得点。罩子灯灯芯长、火头大,玻璃罩上再盖一张白纸,比普通油灯可亮多了。可自从铁塔上的灯光照进院子,就怎么看都暗了。
冬天晚饭后上夜学,每人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有的揣一根红蜡。四队牛棚改成的教室里,四十几盏灯火突突地跳着,映着一张张红彤彤的脸儿,四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煤油味儿。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用上电灯?”我们问。
“快了,村长正在跟矿长商量呢!”老师说。
光哥很早就见过电灯。他到唐家庄三姑家去,三姑家点的是电灯。有一回住下打了个宿,晚饭时,掀开锅,热气腾腾。光哥出神地看着屋梁上垂下的灯泡,问:“姑,这灯咋往里添油?”三姑回娘家,把这事说了,一说多少年,成了一个笑话。
我也很早就见过电灯泡。父亲到几里外的变电场打青草,在那里捡回来几个废灯泡给我玩。我拿在手里端详,越看越像个小葫芦。我怎么也不信,这就是电灯,里面空空如也,就能亮,而且比罩子灯还亮,打死我也不信。
入夜,站在村后的高台上,看得见东边西城和西边刘家的电灯。西城离杨家七八里,灯光很多,乱哄哄的。刘家离杨家十多里,只有三四盏灯,在寒夜里,一闪一闪,好像是瑟瑟发抖。十多里外的刘家,于我来说,是个遥远而神秘的世界。
电灯凭啥比罩子灯还亮?
在城里儿子家住过的二奶奶说,电灯可真是个怪物,细绳一拉就着,照得黑夜就像白天。坐在电灯下面,地上掉根针都看得真真的。婶子大娘惊讶得合不上嘴,有的摇头说不信。
我也不信。 村里再来电影的时候,我特意跑到放映员跟前,不是看放映机,而是看电灯。我想看看电灯到底有多亮,凭什么那么亮。
电灯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做梦都想快快通电。
村里没有电,乡里的电影放映队就不愿来。别的村一个月一次,杨家一年也来不了两次。来就得带上发电机,都嫌麻烦。
我们最远跑到沙窝村看电影,六里地,来回十二里。中间穿过大雾村。到大雾村看电影最多,大雾村通电最早。也看电视。大雾村有台公家的黑白电视,一到夜里就搬到大队部的窗前。我们早早地吃饭,几个孩子结伴搭伙,穿过一片坟地去大雾村。有的骑在墙头上,有的坐在草垛上,有的爬上一棵老榆树,隔着老远看日本动画片《聪明的一休》,有时也看足球比赛。
自从来了油田的作业队,就再不到大雾村看电视了。一撂下饭碗,就往井上跑。值夜班的工人,早早地把一台彩电搬到铁皮房子前。大家到了,席地而坐,不管什么节目,一律看得入迷。
不远处的庄稼黑黢黢一片。青蛙们在水渠里聒噪。场院边的草垛不动声色地蹲着,模糊的村庄横在南面。宽宽的银河斜斜地悬在头顶。
深夜,电视屏幕上弹出“再见”两个字。几个工人打着哈欠,说:“明晚再来吧!”
我们意犹未尽地往村里走,《聊斋》里的鬼怪仍在脑子里乱飞。
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街上竖起了水泥线杆,架起了电线。
电工七月穿着一双铁鞋爬上爬下。一帮人昂着脑袋看热闹。
“啥时候来电?”人们问。“下个月就来。”七月说。
电线接进每家每户,灯泡已经垂在黑漆漆的屋梁下,细细的拉绳斜斜地系在一枚钉子上。
一到夜里,人们就盯着灯泡看。
七月很忙,扛着梯子,走街串巷,进东家出西家。
啥时候来电?今晚上就来!
孩子们在大街上奔走相告。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桌子上的炖豆角、拌黄瓜模模糊糊的。父亲捏着酒盅子,不时心不在焉地喝一口,凭感觉往嘴里夹一口菜。花狗趴在二门那里装睡,鸡们沿着南墙根溜达,找食吃。
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村子里一片寂静。四海不再惊天动地地咳嗽,三叔家的驴也不叫了。蚊子很疯狂,闷闷地也不叫,下嘴很狠,专叮手面子,脚腕子,火噜噜的,又疼又痒。
屋门半敞,里头黑洞洞的。
“呼嚓——”我正伸筷子去夹一块黄瓜,屋里院子里的灯泡突然一下亮了,就像地震了一下,又像冬天刚糊上去的窗户纸,被风刮得忽哒一响。
我一下子跳起来。整个世界都炫目。 二门那里突然跑进来二爷的小孙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冲着院子里大声喊:“哎呀!你家的也亮了!俺家的可亮啦!”
鸡们竖起脖子,面面相觑后,冲向东屋墙根。东屋檐下安了一盏灯,蝼蛄从各个方向飞扑过来,猛地撞到墙上,跌落在地。
花狗站起来,疑惑地看着刺眼的灯光,然后,跑到大门口,汪汪汪地狂吠不已。
孩子们在街上飞奔,呼喊,尖叫。
四海光着膀子站在天井里喝斥驴。
狗们叫成了一锅粥。这个叫杨家嘴的村庄,一下子沸腾了。
(作者系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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