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杂志波斯石油：美国人改写的历史（中）

作者任职于中油国际管道公司

战后钢材短缺，为了建设从阿曼到地中海是二手吊车的输油管道，美国政府毅然决定将用于建造100艘大型油轮是二手吊车的44万吨钢材调配给沙特石油卡特尔。这引发了石油卡特尔和美国国内独立石油生产公司以及大宗钢铁工业用户争夺钢材资源是二手吊车的激烈冲突，在代表美国中小企业利益的国会“小企业委员会”议员们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1949年联邦贸易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调查“美国石油公司之间以及与其他国家的石油公司就海外业务和国际石油及石油产品贸易达成的协定”。小企业委员会主席约翰·斯帕克曼在这份调查报告的序言中写道：“今天，国际石油公司的权力如此巨大，已经达到毫无节制地滥用……，反对经济权力的垄断是美国的基本准则，美国应该通过调查事实和执行反托拉斯法来遏制这些大型组织的权力”。1952年商务部发布了这份报告，司法部长在拿到这份报告后，向杜鲁门总统建议调查石油公司的垄断行为。1952年6月23日，总统指示司法部启动对石油公司的反垄断调查程序。

但是杜鲁门这项指令让自己在处理“伊朗石油危机”的时候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从1951年初开始，他就一直主导政府探索让美国主要石油公司与英国石油公司建立合资企业的可能性。

国务卿艾奇逊按照他的构想说服了丘吉尔，制定出由美国各大石油公司参与处理“伊朗石油危机”的《行动建议》。1952年10月8日，艾奇逊召集国防部长、财政部长和司法部长召开联席会议，讨论《行动建议》的实施计划。司法部长麦克格拉纳里的第一反应是国务卿“提供了一顿最可怕的法律大餐……，既要制定出一个涉及各大石油巨头积极参与的行动计划，又要维持对他们的反垄断调查”。在他看来，根本问题在于寻求伊朗危机解决方案的国家利益是否比维护诉讼涉及的法律制度的权威更重要。

司法部长的意见给了杜鲁门一个启示，那就是“国家安全的理由”可以成为处理“伊朗石油危机”的借口。1952年11月26日，杜鲁门总统要求国务卿立即与美国石油公司、英伊朗石油公司的代表进行磋商。他说：“我要看看什么样的协议和计划是对国家安全有帮助的”。

但是，无论杜鲁门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来不及与丘吉尔商量如何实施他的《行动建议》计划了。因为早在11月4日，美国最新的大选结果已经公布，共和党的德怀特·艾森豪威尔成功当选。作为民主党的总统，杜鲁门不可能将自己的《行动建议》交给共和党的继任者，他要求国务卿与石油公司召开的会议只是在印证自己的想法而已。

艾森豪威尔当选，对于丘吉尔来讲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他一直试图说服杜鲁门支持他们启动反对摩萨台的运动，结果却总是令人沮丧。现在华盛顿的气氛变了，他要让英国人重新回到伊朗，希望美国人能够帮助他们从被迫放弃的地方重新开始。他急切地想推翻摩萨台,甚至不能等到艾森豪威尔宣誓就职。

1952年11月中旬，大选结果公布后不到两周，他便安排军情六局伊朗负责人蒙蒂·伍德豪斯去华盛顿觐见中央情报局的同僚以及将要在艾森豪威尔政府中担任要职的关键人物，推销英国推翻摩萨台的计划。

伍德豪斯出身贵族，毕业于牛津大学，精通希腊语，1941年加入特别行动组被派往希腊，在当地共产党和非共产党抵抗组织的支持下，成功炸毁了戈尔戈波塔莫斯铁路高架桥，阻止了德国人的入侵。这次行动被公认为欧洲最壮观和有效的抵抗行动之一，他联合了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包括共产主义和非共产主义抵抗组织，共同应对德国的侵略。1943年夏天从希腊撤出时，26岁的伍德豪斯被提升为上校，成为盟军希腊抵抗运动军事任务的指挥官。1943年到1944年冬天期间，希腊共产主义和非共产主义抵抗组织之间爆发了内战，在协商停战时，他发挥了关键作用。

50年代初期他被派往伊朗，在伊朗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地下间谍网络，在他的指导下，这些间谍精通从贿赂政客到组织骚乱的所有事情。但是当摩萨台关闭了他们工作的大使馆后，伍德豪斯和所有英国间谍不得不离开伊朗，他们留下了一批训练有素的颠覆分子。按照中情局的说法，他们（颠覆分子）是“武装部队、伊朗议会、宗教领袖、媒体、街头帮派、政治家和其他有影响力的人物”。军情六局每月付给他们1万英镑，相当于2.8万美元，以伊朗的标准来看，这是一笔惊人的数目。

他制定了一份推翻摩萨台的计划草案，列出一份十五人的名单，在他看来，在这十五个人中，法兹拉·扎赫迪将军是最有可能被英国和美国决策者接受成为替代摩萨台的人物。在离开伊朗之前，他发现美国情报机构一直保持与法兹拉·扎赫迪将军的联系，所以他认定美国驻伊朗情报机构的负责人小克米特·罗斯福将是推翻摩萨台计划的关键人物。

伍德豪斯本人对英伊石油公司毫无好感——他认为公司的董事们“愚蠢、无聊、固执、令人厌烦”。根据他协调希腊内战的经验判断，伊朗最主要的威胁是共产党的接管，他认为摩萨台执政的时间越长，伊朗落入苏联控制的可能性越大。杜勒斯兄弟是他这次华盛顿之行要见的两个能够影响艾森豪威尔决策的关键人物。

弟弟艾伦·韦尔奇·杜勒斯，中情局总监，即将出任中情局局长；哥哥约翰·福斯特·杜勒斯是国务卿的人选。要说服杜勒斯兄弟肯定不能拿英伊石油公司说事，他们压根就对石油不感兴趣，唯一的理由是摩萨台领导下的伊朗正在慢慢投入苏联共产主义阵营的怀抱。

福斯特·杜勒斯在多种场合都提到伊朗是“可能很快陷入共产主义的国家”，而艾伦·杜勒斯一直在情报战线上工作，对共产党执政的苏联天生仇恨。艾伦·杜勒斯虽然不能在两届政府之间的过渡期间做出任何承诺，但他似乎接受了联合行动打击摩萨台的想法，他接受了伍德豪斯对两个关键人物的推荐，“法兹拉·扎赫迪将军接替摩萨台成为伊朗新的总理；小克米特·罗斯福全面指挥在伊朗的行动”。

实际上中情局已经做出决定支持英国政府在伊朗发动政变。艾森豪威尔于1953年1月20日宣誓就职，几天后美国驻德黑兰大使洛伊·亨德森便开始联系他认为可能有兴趣推翻摩萨台的伊朗人。就像他在华盛顿的新老板艾伦·杜勒斯一样，亨德森放弃了妥协的希望。在发给华盛顿的一份电报中，他形容摩萨台“缺乏稳定性”、“明显被情绪和偏见所支配”、而且“不太理智”。

摩萨台对艾森豪威尔当选同样充满了期待，他已经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在和杜鲁门打交道，杜鲁门对他力图打破英国石油封锁，使各油田和炼油厂恢复生产并没有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他原来以为世界离不开伊朗石油，伊朗石油在全球的石油销售份额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1950年伊朗是中东最大的石油生产国，3225.9万吨石油的产量在中东占比超过36%、在全球占比超过6%。但是到1952年，中东的总产量已经达到1.05亿吨，而伊朗的产量却缩减到134.8万吨，只有中东的1%，世界石油市场上完全看不到伊朗石油。沙特、科威特和伊拉克的石油产量迅速提升，填补了伊朗石油减供空出的市场份额，英国人的日子照样能够过得很好。

艾森豪威尔的立场完全出乎摩萨台的意料，他站在英国一边，公然宣布在“伊朗和伦敦之间就石油问题达成一项合理的和明智的协定以前"，伊朗不可能得到一块美元。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摩萨台惊恐万分。他花了好几个星期，竭尽全力设法找出一个办法来，可就是找不到；他仿佛已到了绝境，只好乞灵于最后的一招，挑起国内矛盾，煽动公众舆论，他决定放逐巴列维国王。1953年2月26日，他来到王宫，给国王巴维列11000美元的旅费，让他立即离开伊朗，巴列维国王不得不屈服。

美国和英国政府的情报机构巧妙地将国王计划出访的消息变成了他们的优势。在宗教布道、街头演讲和报纸文章中，指责摩萨台强迫国王违背自己的意愿离开伊朗，下一步肯定是废除君主制。2月28日晚,他们组织了示威群众聚集在摩萨台的房子前面，随着人群规模迅速膨胀,一辆辆载着陆军上校和帮会头目的吉普车开了过来，他们下车后，直接冲进了官邸的前门，慌乱之中，摩萨台穿着睡衣从后花园逃离。一名英国外交官在电报中说，这些暴徒“肯定是卡沙尼组织的，并不是出于对伊朗国王的忠诚”。

伊朗的这次暴动给新任中情局局长艾伦·杜勒斯创造了一个说服艾森豪威尔接受推翻摩萨台计划的机会，他立即向总统发送了一份情报评估报告，称“伊朗局势正在慢慢瓦解”，“共产党接管伊朗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3月4日，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艾森豪威尔大声质问为什么“让这些受压迫国家的一些人喜欢我们，而不是憎恨我们”是不可能的。国务卿杜勒斯没有直接回答，但他对伊朗的局势进行了发人深省的分析，他说，“过去几天发生的事件可能导致伊朗出现摩萨台领导下的独裁统治，只要他还活着，就没有什么危险，但如果他被暗杀或被赶下台，伊朗就会出现政治真空，共产党很容易接管政权，这种接管的后果是严峻的，不仅伊朗石油已经形成的巨大资产将被共产党收入囊中，而且中东其他地区所拥有的占到世界60%份额的石油储量，也将被共产党控制。”

几天后，英国外交大臣艾登访问了华盛顿，再一次提出策划伊朗政变的话题。似乎白宫核心圈子里的每个人都了解这个计划，只有艾森豪威尔不知道，也许他心里一直在惦记他的石油高管朋友，奥尔顿·琼斯。

艾森豪威尔告诉艾登，这个人能够解决伊朗的石油危机，一年前才刚去过伊朗。他说，“我想把琼斯送回去，让石油重新流动起来”，他认为摩萨台是“西方在伊朗的唯一希望”。他接着对艾登说，“我想给这家伙一千万美元”。

总统这种想法对于艾伦·杜勒斯是可怕的，如果不改变总统对摩萨台的印象，他这几个月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更为严重的是，共产党将他的情报组织赶出伊朗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于是他安排在伊朗的“颠覆分子”再次挑起事端，让国民阵线中的实力人物一个一个离开摩萨台，包括以工人为基础的劳工党领袖穆扎法尔·巴盖，以及曾协助摩萨台接管阿巴丹炼油厂、被公认为是摩萨台接班人的侯赛因。特别是美国中情局在4月19日组织绑架并杀害了德黑兰警察局长马哈茂德阿夫沙图斯将军，更是将伊朗进一步推向混乱。这一事件震惊了整个伊朗，除掉了一位在伊朗颇受欢迎的军官，为即将到来的政变清除了巨大障碍。

摩萨台深陷困境，他急需资金来度过眼下的难关，于是决定直接向艾森豪威尔求助。5月28日，他给总统写信说，伊朗人“正遭受巨大的财政困难，并与前石油公司和英国政府的政治阴谋作斗争”，希望获准向美国公司出售石油以换取美国进出口银行2,500万美元的贷款。艾森豪威尔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回复，他说：“伊朗和英国未能就赔偿问题达成协议，这妨碍了美国帮助伊朗的努力”。这封信似乎在昭告天下，新政府已经改变了对伊朗的政策，再也不会有像杜鲁门执政时期那样，尽量利用形势来努力调停英伊双方的矛盾，也不会再有对英国支持政变的批评。艾伦·杜勒斯此时觉得是时候向总统和盘托出在伊朗策划政变的计划了，因为总统的态度已经改变，只要摩萨台掌权，伊朗的崩溃就无法避免。6月14日，艾伦·杜勒斯带着小克米特·罗斯福准备的最粗略的大纲前往白宫向总统汇报，这份“最粗略的大纲”就是著名的“阿贾克斯行动”计划的缩写本。

1953年7月6日，一个脸孔晒得黑黑的、约莫三十七岁光景的美国人，突然出现在伊拉克和伊朗边界的海关官员跟前，他就是小克米特·罗斯福。小克米特·罗斯福，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孙子、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堂侄，是一个熟悉中东事务的专家，从哈佛大学毕业的时候，原本是要被派往中国，协助陈纳德工作。因为写了一篇关于美国应该为二战建立什么样的秘密服务组织的博士论文，他被当时正在组建中情局的威廉·唐诺文看中，1944年1月被派往开罗，出任时任助理国务卿迪安·艾奇逊的中东经济事务助理，从此成为美国中情局在这个地区举足轻重的人物。

出发之前，他向艾伦·杜勒斯保证用40万美元完成他的“阿贾克斯行动”计划，其中15万美元用于操纵舆论工具，13.5万美元交给法兹拉·扎赫迪将军说服和贿赂尽可能多的军官，让他们随时准备采取必要的军事行动，每周1.1万美元用于收买议会成员。8月18日，亨德森驱车来到伊朗国家银行，车上装满了美元，亨德森把这些美元统统兑换成伊朗纸币——里亚尔。第二天，一切准备就绪，电台突然广播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说摩萨台的首相职务已被巴列维国王解除，美国大使馆工作人员纷纷赶到城里，他们汽车的挡风玻璃的刮水器下夹着厚厚的里亚尔钞票，让街道上的人们呼喊“巴列维国王万岁!”，谁喊口号就给谁一张十里亚尔的钞票。不出一个小时，全城所有大街上人山人海，汇成股股巨流，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涌向议会广场。

政变结束，摩萨台政府被推翻。9月4日，这是小克米特·罗斯福人生中最为得意的一天，他在白宫向艾森豪威尔、杜勒斯兄弟二人和国防部长威尔逊详细汇报了“事件”发生的经过，他用了40万美元赢得伊朗这个位于苏联边界、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国家。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故事很精彩……，从艾伦·杜勒斯闪闪发光的眼神中，我有一种直觉，未来还会采用同样的反革命或革命方法”。

罗斯福的直觉是对的，几周后，艾伦·杜勒斯任命他为“危地马拉政变”的指挥，尽管他拒绝了，但是他创立的一整套方法，不仅在危地马拉取得了成功，而且在后来各国的“颜色革命”中都屡试不鲜，小克米特·罗斯福不仅搅动了伊朗，也一直在搅动这个世界。

艾森豪威尔始终没有忘记奥尔顿·琼斯，9月3日，他在听取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卡特勒关于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的简报时，再次提出让奥尔顿·琼斯前往伊朗。但是最终出现在解决“伊朗石油危机”谈判桌上的人并不是奥尔顿·琼斯，而是小赫伯特·胡佛。没有人知道约翰·杜勒斯是如何说服了艾森豪威尔，任命胡佛为国务院国际石油问题特使，让其成为解决英伊石油争端的重要人物的。

小赫伯特·胡佛是美国前总统克拉克·胡佛的儿子，因为发明了通过检测地下升到地表的气体来寻找石油油藏的设备并创立了一家小有名气的石油勘探公司，树立了在石油领域的声望。1944年受委内瑞拉总统邀请，协助修改了委内瑞拉的《石油法》，为其他国家提供了范本，1944年应伊朗国王邀请，为伊朗政府提供了有关其石油储量规模的技术建议，是首批涉足伊朗石油的美国人。当国务卿约翰·杜勒斯邀请他做特使的时候，他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需要得到大型石油公司的合作，能够为伊朗石油在国际市场上腾出运作空间；二是确保司法部不起诉卡特尔。